第128章【抚台大人真是国之干城!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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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苍茫,西天的霞光渐渐黯淡,官军锐卒顺利冲上城头并且站稳了脚跟,随后更多人攀了上去,战局呈现一边倒之势。

杨克敌举着千里镜观望,对此丝毫不觉意外。自己所部士卒或许和边兵悍卒无法相提并论,但是在山东境内足可横行无忌,镇压反贼不过是杀鸡用牛刀!

不出所料,未及盏茶时间,城门便从里面被打开,胜利似乎已经唾手可得。城外各营见状,当即调转方向,争先恐后往城门冲去。

巨野只是座县城,根本没有建设瓮城,也就无须担心被人瓮中捉鳖,身陷死地。实际上他们此时完全没有考虑这种危险,毕竟城门可是自己人打开的!

但是在冲入城门之后,最先一拨士卒很快才发现不对劲——通向城内的道路竟被一堵近丈高的后墙堵住,并且连接起附近房舍,形成封闭的空间,俨然是座小型瓮城了。

他们并未恐惧迟疑,不过是需要花费些手脚才能翻越罢了,相比于即将获得的丰厚战利品,这并不算什么。

可是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了——先前登城而入的同袍尽数惨死,横尸街头,身上遍插箭矢。

既然他们死了,那刚才又是谁开的城门?

一阵冷意涌上心头,前面的人陡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,未及喊出声来,已被后面的人推动闯入死地。

这时原本无人的矮墙上、房舍上,忽然出现大批士卒,他们或张臂拉弓,或端着火铳,开始疯狂射击,其中更夹杂几门小炮发射霰弹!

官军士卒纷纷中箭或是中弹,发出痛苦惊慌的哀嚎,不由自主地开始退却,想要退出这死亡之地。

显然已经晚了,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城头,也忽然站起一排排的士卒,他们口中喊杀,同时对内对外展开攻击,雷石、滚木、火油……凡是能够伤人之物,肆意投掷。

转眼官军队伍被截成两部,千余人被困在城中,身陷死地。这时再蠢的人也明白是遭了埋伏,但是别无退路,只能用同袍的尸体阻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。

他们无比虔诚的期盼城外同袍能够快些攻入,也好将自己解救出去。这份期盼注定是要破灭的,外面士卒同样不好过。

张文则带来的大炮在这一刻终于放声轰鸣,一发发炮弹向着官军军阵射去,火力之猛,比官军强了数倍。

之前登城的时候,最先攀上城墙的士卒着急去打开城门,仓促之间对摆在城头的火炮视而不见,并未摧毁,很快他们就意识到,这是个何其重大的错误。

而承受这个错误的,就是城外的官军。

一颗铁弹未必能杀死几个人,但是一旦被击中,或是被擦到身体,无不被砸成断肢残臂,血流如注。

这种尽在眼前的血腥场面,即便是向来胆大之人,看了也为之胆寒,这些未曾经历血战洗礼士卒根本无法镇定面对。

“跑啊!快跑啊!”他们疯狂大喊,横冲直撞,想要躲避到安全之地。

可是能往哪里躲?炮弹的落点本就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,而且跳弹的方向更是随意,除了躲得够远,谁也无法保证死神不会降临自己头上。

如此冲击之下,阵列大乱。

这番陡然变故让杨克敌大惊失色,此前城头也曾反击过几炮,不但全都打偏了,听声音便知是些早该回炉重造的老古董。

而此时再听炮声,再算计射速,城头火炮分明是近些年才开始流行起来的佛郎机!同老旧火炮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语!

小小巨野,怎会有这等利器!而且竟然设下埋伏,似乎故意引我攻城!杨克敌终于意识到出了问题,并且很快想到一个可能——此时占据城池的并非官军,而是反贼!

只有他们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攻击官军!否则无论如何也说不通!

杨克敌慌而不乱,急速思索对策。既然贼人在城中早有布置,很可能在附近也设下了伏兵!自家哨马只在附近二三十里地范围内搜索,倘若再远些就很难发现。

说不定伏兵现在正在赶来!

杨克敌感到一阵恐惧,没想到这巨野的反贼奸诈如斯,实在棘手!怪不得陆巡抚大动干戈,坚持要亲自出马,想来他对此已经有所预料!

“收兵!传令收兵!”他顾不上埋怨陆宗德没有提醒自己,当机立断,命人传令收兵。

此时士卒本就慌乱,紧急收兵命令更加剧了他们的恐慌,都想尽快逃离大炮的攻击范围,并且使出了吃奶劲儿来,谁也不肯落后。

就在他们终于撤退到安全地带,以为可以稍稍喘口气时,渐渐安静下来的城门口再度热闹起来——当然不是死者复生,而是城中反贼竟悍然杀了出来!

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,在短短时间内,攻入城内的数百悍卒已经全军覆没!

再加上被炮轰死

的倒霉蛋,以及相互之间踩踏而亡命的,短短两刻钟时间,就至少造成一千余人的损失!

这无疑是一次重创,杨克敌不敢耽搁,命令此前在后压阵的营队前出阻敌,给撤回的士卒重新整队的机会。

反贼从城中冲出后,只是追击到距离阵前数百米的地方便停下了,并未鲁莽攻打,肆意的喊着什么,好像是在嘲讽官军的无能。

杨克敌羞恼交加,握住刀柄的手青筋暴起。他很想立即率军冲杀过去,将反贼杀个片甲不留!只是刚刚才遭伏,损失又重,不禁让他深为忌惮,不知贼人还要耍什么诡计阴谋。

让他更为担心的,一旦不能立即将反贼杀败,战事陷入焦灼,很可能就给对方其余兵马赶来参战的机会。

现在受创虽重,尚未伤及根本,可若迟疑不退,或许就是全军覆灭的下场!

分析利弊之后,杨克敌果断决定暂且忍下这口气,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,何况只是等待几天罢了!

他随即下达了撤军的命令,只留一部在后压阵,其余遭受损失的营队先行退走。

让他意外且无奈的是,反贼竟敢不远不近的跟着。杨克敌此刻异常想要一支骑兵,这样就可去攻杀一阵,可惜全军的马都凑不够一百匹。

就在退出十多里地后,终于有探马回报,果然又有几支反贼加入了追击的队伍,显然并非临时召聚,而是早有准备。

倘若当时有片刻迟疑,说不定已经遭受围攻,杨克敌不免大为庆幸。

贼人兵力之盛,用计之狡诈,远超他的预料。所以不敢停留,一直退出巨野,重新进入嘉祥境内方才停下。

这时已经是半夜时分,而贼人也早停止了追击。

尽管士卒异常疲惫,他还是当场点验人马,最后发现竟少了两千之众!断然没有死掉这么多人,多半是在撤退路上,一些吓破胆的士卒逃走了。

对于普通军队而言,战损十分之一就很影响军心了,何况损失了近乎三分之一,军心士气大受影响。

杨克敌心中懊恼,此时想来,对方分明是故意一步步激怒于他,让他主动攻城,陷入埋伏之中,当时怎就没想到呢!

无论如何,事情已经发生,现在单凭他自己绝对攻不下巨野,不仅军心士气已散,战力随之大减,本来就不多的火炮也大多被丢在战场上,便宜了贼人。

他仰天长叹,自责说道:“本官也算久经战阵,未曾想一时大意,竟被贼子玩弄于股掌之中,致令同袍受此屠戮!”

属下见状急忙安慰:“大人不必自责,贼人狡诈也只能逞威一时,待陆巡抚大军到了,必不是对手。眼下还是先想想如何向巡抚大人禀告才是!”

是啊,眼下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将此事遮掩过去,尽量降低不利影响。于是安设营地之后,杨克敌便给巡抚写军报。

信中说道,巨野知县刘哲怀叛国投敌,配合贼人引他入城,伏击于他,以至损失千余兵马,就连亲兄弟也惨遭不幸,战死城下。

又说巨野城头火炮猛烈,必是之前消失的那伙儿济宁贼军逃至此地。贼人势大难制,他如今也只能等待和巡抚汇合了。

写完将信封上,特意派了一队精干哨探前去送信,以免路上被反贼截杀。

相比之下,陆宗德行军速度比杨克敌慢多了。

此举实属无奈,这些兵卒虽称各府精锐,其实也都是样子货,且军纪堪忧,行军快了说不定便会逃走。事后固然可以严加惩处,但对占据却毫无益处,因此只能宽纵些。

这天晚上他们是在一处乡镇休息,因为大军行经,百姓收到消息后十分恐惧,男人怕被割了脑袋,女人担心清白不保,于是青壮男女全都逃了,只剩下些老弱病残。

陆宗德捡了一家大户人家居住,这家人也早被反贼祸害过了,家人也不知是死是活,院中的七零八落,能被抢走的东西都被抢走了。

”民生多艰啊!“陆宗德感慨一声,由于疲乏,早早入睡了。

次日早上,起床后想到今日便可抵达巨野,建立大本营,诛杀反贼的大功就如树上熟透的果子,轻易便能摘取,陆宗德心情不错。

但是饭还没吃,就收到了杨克敌的信。

“刘哲怀匹夫!真是坏了老夫大事!杨克敌也是无能之辈!”

看完信后,陆宗德气得胡子乱颤,将信往桌上一拍,气呼呼的思索起来。

攻城和守城绝对是两码事,难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,若要强攻巨野,势必需要打造攻城器械,早知如此,就该多带些工匠了。陆宗德有些后悔。

不过凡事皆有利弊,反贼若是避而不战兜圈子,还真不容易剿灭,既然主动守城,等于画地为牢,即便围困,也能将之耗死!如此一想,他才从震怒之中缓缓恢复。



早饭过后,大军开拔,行了半日,终于遇见路旁等候的杨克敌。

杨克敌一身戎装,手臂上却缠着黑带,乃是为兄弟戴孝,脸色沉痛。

陆宗德本想数落他几句,见他这副凄惨之状,硬生生压了下去。

再看杨部士卒,他们神色困倦,脸上惊惶之色尚未完全褪去,可见昨夜受惊之重。

陆宗德当即将众将召集开会,问道:“如今形势有变,反贼已经占据巨野,此前所做计划已然无用。你们有何建议?”

“怎会如此?这可难办了!”众军官纷纷表示为难。

让他们去镇压造反的农人,其实都不怕,甚至跃跃欲试,这分明是捡功劳啊。但是攻城么,那就两说了,根本不是一回事!于是都默然不语。

陆宗德脸色一沉:“先前一个个豪气干云,待要面对反贼了,全都畏手畏脚!朝廷养你们何用!”

“大人,话不能这么说。山东境内多年不曾有战事,精锐尽调辽东,剩余士卒缺乏操练,忽然叫他们去攻城,恐怕事倍功半啊!”众人劝道。

“难道坐看反贼占据城池,吾等无所作为?”陆宗德怒声道,很有杀人立威的冲动。

这时有人献计道:“大人,卑职有一计,不知当讲不当讲!”

“讲来!”

“大人挟三万大军而来,反贼必定不敢出战,而欲凭借城池之利固守。不如先将巨野围困,而后派出各部扫荡乡间,将留守百姓全都拘来城前,不饮不食!须知,那妖人徐圣的党徒全是本地人,若知道父母在城下,岂不军心大乱?徐圣如果置若罔闻,彼辈必然生怨,如此一来,他只能出城主动来攻。到时我军变被动为主动,三万大军,足称中流砥柱,区区反贼,如何攻得破营地!反叫他来多少,是多少!”

这道丧尽天良毫无人性的建议,顿时赢得一片赞同,百姓死得再多,与他们何干?只是陆宗德到底是文官,还需顾虑名声,如此草菅人命,传回朝廷,他的前途也毁了。

正迟疑间,忽然又有哨马送来急信。

“大人!郓城失守了!”

“什么!”

“昨日贼人同城内细作里应外合,兵不血刃拿下郓城,知县被当街杀死,头悬城门!”

却是徐圣得知官军将至,也不屑继续遮掩,命人拿下郓城。由于城中被蛊惑的百姓太多,此举简单的如同探囊取物!

陆宗德明显感到,局势愈发失控了,必须尽早挽救危局!而在众多反贼中,徐圣无疑是最鲜明的一杆旗帜,将他镇压,则覆灭其余反贼就容易多了。

“好!为了朝廷安危,纵有骂名,本抚一力担之!”他慨然说道。

“大人真是国之干城!吾等愿为大人效死!”众将阿谀奉承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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