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4章 薛蟠喊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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荣庆堂里,黛玉强打精神在贾母跟前应付,竟有度日如年的感觉。此时相隔不远的梨香苑中,也正闹得不可开交。

曹操断然拒绝归还香菱之后,薛蟠苦思冥想几日,仍未想出解决的法子来,沮丧不已。

贾蓉不是冯渊,论背景比他薛霸王深厚几倍不止——人家现在可是有爵位在身的,岂会轻易被拿捏住?

愁云惨淡的煎熬了好几日,又听说贾蓉马上就要去金陵了,薛蟠很担心香菱也会跟着同去,心里焦急万分。

思来想去,此事还得落在妈妈身上,只要她去老太太面前说道,贾蓉多半会给个面子,说不得就会应了。

近日天气渐热,房间里也闷闷的,薛姨妈有些困倦,只是儿子说有要事要求,也就耐心听着。

“什么!你想让我去请老太太去帮你讨回香菱?你是没睡醒还是喝多了,净说胡话!”薛姨妈断然拒绝。

在她看来,儿子此举无疑是小题大做,为个丫鬟也值得去麻烦老太太?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。

自从来京之后,她天天都记得去贾母面前露个脸,为的就是培养感情,毕竟全家借住于此,托庇贾家,不能不有所表示。

薛蟠不帮着家里经营也就算了,如今竟要她为个买来的贱丫头耗费珍贵情面,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。

他也知道儿子一向固执,又接着劝说道:“蟠儿,蓉哥儿既然应了将来把香菱还你,不妨等他一等,彼此也有转圜的余地。”

还等?等着香菱生孩子么!薛蟠一听这话就急眼了,大声道:“妈妈说的倒轻巧!贾蓉可说了,我必须要娶香菱做正房,这你也能同意?”

“当然不同意!”薛姨妈不暇多想便做出回答,“咱家虽说家道中落,不及祖上风光排场,也不能娶个身份不明、被人贩子拐卖十几年的丫头。青天白日能被人贩子掳走的,想来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闺女。”

薛姨妈想的十分简单,却也有几分道理,大户人家哪个不是奴婢成群、奶妈簇拥的?怎会轻易被拐了去!

“既不许我娶妻,又不肯帮我去找老太太求情,妈妈这是想我死吗!那我死给你看算俅!”薛蟠心急之下,骂骂咧咧,作势就要撞柱子,去势甚猛,一副决然寻死之态。

薛姨妈顿时慌了神儿,惊的跳了起来,窜过去扯住宝贝儿子,责备道:“孽障!你这是寻死吗?你这是要我老命啊!干脆我也不活了!”

说着,他们母子两个竟比赛起谁先装上柱子的游戏,一个比一个喊得声嘶力竭,但也没见谁头破血流。

此时丫鬟婢女都被赶了出去,房间里只有宝钗在场,娘俩倒也不嫌丢人。

“哥哥!够了!伱自己没能耐,拿贾蓉没法子,就回家来折腾我们娘俩,这算什么?是你男子汉该干的事么!”

宝钗怒道:“为这等小事去烦扰老太太,让人怎么想怎么看我家?指不定转头就会拿来教训儿孙呢!”

薛蟠停止寻死觅活,冷笑着白了宝钗一眼,哼了一声说道:“好妹妹,你也不用来说我,我早知你的心了——先前妈妈说过,你这金的要拣玉的才可正配。于是你留了心,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,就觉得自己必可姻缘美满,万无一失。自己心满意足,就不把我的大事放在心上,不仅全无所谓,还生怕连累了你!真是我的好妹子啊!”

薛蟠一时无能狂怒,又素知自家妹子最善于同人讲道理,自己笨嘴拙舌是绝对说不过的。干脆心一狠,将一些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挑明,甚至无中生有,添油加醋,妄图以此堵住宝钗的话头。

这番话尚未说完,早把个明艳大气的宝钗气的泪落如雨,娇躯乱颤。

她拉着母亲的手哭道:“妈妈你听,哥哥说的是什么话!我若有此心,就要老天爷天打雷劈了我!”

这下薛姨妈也不能坐视不理了,叱了薛蟠一声,急忙起身四下乱觑,寻摸到一柄鸡毛掸子。接着抄起来照着薛蟠后背就打,骂声不绝道:“我打死你个嘴上没把门儿的孽障!是想活生生气死我们娘俩,你好过你的快活日子是不是!”

见妹妹趴在桌上哭得伤心不已,薛蟠自知莽撞失言,于是忍着疼硬捱了几下。这反倒是让薛姨妈心里舍不得,主动停了手,喝道:“孽障!还不快给你妹妹赔不是!”

“好妹妹,是我错了还不成么!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,忘了这档子事儿吧!”

薛蟠拿得起放得下,涎皮涎脸的向正在恸哭的宝钗认错。

宝钗猛然抬起头来,双眸通红,骂道:“你哪里是哥哥?你就是个混账!无赖!王八蛋!”

向来温婉和气知书达理的宝钗,罕见的疾言厉色的骂起了薛蟠,用尽了她能说出口的“恶毒”言语。

薛蟠浑不在意,笑呵呵承受责骂,还走上前去,抬手作势就要虚打自己耳光,把母女二

人看的哭笑不得。

经此鸡飞狗跳,过了片刻,屋里总算安静下来。

薛蟠脸上带着谄媚,诚心求教道:“好妹妹,你主意最多最妙!你且说说,如何才能让香菱回咱家来?你不是也挺喜欢她的嘛!”

宝钗本不欲理会这等荒唐要求,可站在面前的毕竟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。而且素知他不得了手,是不会轻易放弃的,此事不结束,今后还有的闹腾。倒不如胡乱出些主意,既全了兄妹之情,也叫他早日死心。

想毕,宝钗用手帕抹掉脸上的残泪,冷冷说道:“此事又有何难?只看你能不能把握住此中关节。”

薛蟠脑子笨,最烦打哑谜,此时有求于人,也不得不低声下气追问道:“那这关节是?”

宝钗微微摇头,对薛蟠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。开口说道:“贾蓉之所以能收留香菱,无非是说香菱是秦氏失散多年的亲妹子。哥哥觉得这话是真是假?”

“这……”薛蟠经此提点,顿生醍醐灌顶之感。可惜他根本不知道这个词,只觉得眼前。

自从香菱被贾蓉骗了去,他只想着怎么接回,却没想到贾蓉这么做本就是错的!

不过他有些心虚——葬礼上他也见过秦氏一面,和香菱少说也有三四分相似,二人站在一起绝对没人怀疑不是亲姐妹。

他哭丧着脸说道:“可是我瞧着她们真像是姐妹啊!”

哥哥就是太实诚!宝钗轻笑一声,并不回答,显然已掌握了此中关键。

宝钗和黛玉一大不同之处便是,她对这些人际关系格外上心。

贾家各个主子是何脾性她知道,各位主子有哪些丫鬟小厮婆子,各个又是何种秉性,彼此有何亲戚关系,同样一清二楚,分毫不错。

这可不是性情随和、平易待人就能办到的。就比如她知道不少宝玉的私密事,如何知道的呢?

原来宝玉的小厮里最得宠的那个名唤茗烟,他妈被人唤作老叶妈。

老叶妈很早就被宝钗的贴身丫头莺儿他娘给攻略下来了,不仅两个婆子交情极好,莺儿还认了老叶妈做干娘,成了茗烟的干妹妹,时不时请吃饭吃酒,回头这些花费还能报销。

所以辗转几道手后,宝钗能得知不少宝玉的私密事,这是府里其他妹妹决然不会知道的。

见她胸有成竹,似乎很有成算,比起诸葛武侯也就差了羽扇纶巾。

薛蟠腆着脸道:“好妹妹,亲妹妹,你快说了吧,哥哥我求你了!”

宝钗挥手将靠近过来的薛蟠推开,嗔怒道:“离我远些!大热天气也不说多洗澡!味道难闻!”

薛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,洗澡也有人服侍,当然不是真的长时间没洗澡,不过是宝钗故意寻他错处。

薛蟠心知肚明,急忙举手发誓的保证道:“回头我就去洗,洗完给你闻闻,绝对香喷喷的!”

“去!谁要闻你身上的臭味!”宝钗嗔了一声,又道:“此事我听鸳鸯提过一嘴,当初珍大哥为贾蓉挑选儿媳,不知怎么就非要娶秦家女儿。老太太身份尊贵,他随是族长,也不得不过来说一声。当时老太太就问过秦氏的身世,听说是从育婴堂抱养的。育婴堂是什么地方?收留的都是当地的弃婴,可见秦氏生身父母多半也是京都人士,香菱却是人贩子从姑苏拐走的,两地差了岂止千里,怎会那么巧就是一家人?即便二人同父同母,自幼被收养的秦氏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有个妹妹的。哥哥你呀,从开始就中了人家的圈套!”

薛蟠早就明白是自己中计了,可这不是悔之晚矣了么!

他忙催促道“你且说有什么法子!净说闲话做什么!”

宝钗道:“你也不用让妈妈去说情,反正大家知你行事糊涂,老太太也不待见你。”

“所以呢?”薛蟠蹙着眉头问,感觉妹妹说的不是好话。

“所以你干脆破罐子破摔,直接去到老太太跟前,就说贾蓉不顾热孝在身,强抢你的丫头,你来求老太太做主。”宝钗一口气说了下来。

薛蟠听得晕晕乎乎,“这样闹不好吧?我觉得还不如让妈妈去说情好使。”

其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,心里对贾蓉很有些发憷,毕竟是敢砍人头的主儿,所有不想得罪太过。

他薛霸王所谓的打杀冯渊,实则自己根本没动手,全是手底下的豪奴乱来,否则身上也不会就这一条人命官司了。

看他浑浑噩噩,宝钗嗤笑道:“你怎么就想不明白?妈妈去求情,老太太应或不应,尚在两可之间。贾蓉毕竟是东府的人,又是贾家族长,老太太多半不乐意为了你落他脸面。反倒让妈妈没法做人,白白担起教子无方的名声。但你去告状就不同了,老太太若不主持公道,便是怠慢亲戚,有损贾家美名。倘或传了出去,更是会遭人嗤笑的!她必然会叫了

贾蓉来过问,以免你心里不忿,闹出更大事端来,影响贾家所有人的利益。”

薛蟠没想到,原来名声坏也有好处,欣然雀跃道:“事不宜迟,赶明儿他就要走了,我这就去!”

说罢就走,宝钗本想嘱咐些说话的技巧,却来不及了。

薛姨妈不似薛蟠那般轻信,面带忧色:“你莫不是也在诓骗你哥哥?这法子真行得通?”

宝钗摇头笑道:“行不行我不知,不过听说前两天老太太为赖家的事和贾蓉置气,心里不大高兴是有的。哥哥主动送上门,老太太或许会趁机教训教训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新族长,也未可知。”

她拉着母亲的手,笑着安慰道:“哥哥的名声反正坏的不能再坏了,随他爱怎么闹就怎么闹,和咱们没什么相干的。”

俗话说“儿是娘的心头肉”,薛蟠混账不假,可在薛姨妈心里,也是当做宝贝看待。刚才打的时候,姿势凶猛,实则并未用力,几乎就是挠痒痒了。未尝不盼着他有朝一日能改过自新,走上正道。

可此时听女儿之意,竟是彻底对薛蟠死了心,好坏死活全都有他,薛姨妈不禁觉得女儿愈发陌生了——对外人算计无妨,对自己哥哥怎能如此呢!

沉默几息,她心乱如麻,总担心薛蟠会受委屈,便道:“你哥哥嘴笨不会说话,同人辩驳定会吃亏。我且去瞧瞧,万一有事也能照顾一二。”说完不等宝钗发表意见,就转身追薛蟠去了。

……

薛蟠得了宝钗指点,心里多少有了些盼头,步伐变的轻快。从梨香苑出来,绕过贾政和王夫人所居的正院,转眼行至贾母院门口。

站定之后,回想了此生经历过的有限几桩“惨事”,尽力酝酿悲愤情绪,忽然发出一声凄厉哀嚎:“没天理啊!抢女人啦!老太太你可给我做主啊!刚买来的丫鬟被人抢了,这是什么世道?老子刚死还没下葬,儿子就忙着抢女人啦!”

薛蟠平时也常看戏,颇有些粗浅心得。这时为了夺回俏婢,什么也不管不顾了,完全属于超长发挥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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