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8章 亡者魂魄难安于地下，生者徒负不孝骂名于世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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黛玉表现的欣然雀跃，让贾母嗅到不寻常的气息，心里念头转过，忽觉有些委屈。

“玉儿，你实话告诉我，莫不是家里有谁薄待了你，所以不愿在家里住了，这才着急回去？”

贾母说话的语气很温和，可话里的意思很重，若回答不好，没准儿就会伤了老太太的心，然后被她记在小本子上。

黛玉心思玲珑，聪颖过人，岂会想不到？急忙起身跑到贾母身边，抱住胳膊晃动不停，撒娇说道：“老祖宗，我不过是回家为母亲上柱香，以慰她在天之灵，早晚要回来的。你怎么就想了这么多？”

贾母也觉是自己多想了，贾家上下都生了双势利眼，自己看重黛玉，想来也没谁敢欺辱她。

于是容色稍微缓和，叹息道：“你小儿家哪知道出门的不易！路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，叫我怎么和你父亲交代！”

总之仍旧不肯答应。

黛玉固然聪明绝顶，可年纪幼小，面对固执的老太太无法可施，脸上露出失望和落寞的神色。

宝玉早想出去四处游玩，一直没有由头，此时想要毛遂自荐陪同黛玉，又恐贾政听了斥责，却正好瞧见贾琏从容吃喝，一副事不关己模样。便鼓起胆子笑说道：“老祖宗，我看你是担心太过，以至于聪明反被聪明误！”

贾母嗔道：“你又有什么鬼主意！”

宝玉理所当然的说道：“既然蓉哥儿不便带着林妹妹，不如就让琏二哥护送，他行事稳重，你总也可以放心了罢！”

让我护送？无辜遭受池鱼之殃的贾琏吃了一惊，嘴里的饭菜都不香了。

这段日子贾赦和贾政或伤或病，让他少了不少麻烦，正是难得潇洒的时候。兼之天气炎热，去扬州有什么好处？

只要手里有银子，京都也不乏扬州瘦马！

他连忙摆手婉拒道：“宝玉说笑了，老爷已安排我去平安州办事，当真没有时间。”

以往贾赦也常常派他出去，这话倒不显突兀，众人听了信以为真。

贾母岂会看不清宝玉的小心思——先极力促成黛玉南行，而后他自己想方设法同行。

于是板着脸斥道：“伱给我安安生生在家呆着，就算玉儿真要回去，也没你的份儿！”

“老祖宗就爱冤枉人！我哪有这么想！”宝玉当即否认，脸上却现出颓丧之色，明显是被说中了心思。

眼见备受贾母宠溺的宝玉也折戟当场，黛玉几乎心死，十分盼望能有个人站出来为她仗义执言，敲定此事。

不过举目四顾，实在不知谁可担此大任，不由失望。

曹操既然看上了林如海手里的权势，意欲结纳，自然不会放过黛玉。见她已然束手无策，当场哈哈大笑数声，又一阵摇头。

众人见了不解，贾母知道接下来肯定没好话，也不问他。

贾政却最没眼色，丝毫没意识到曹操在贾母眼中已经成了嫌恶的对象，开口就问：“蓉哥儿何故大笑？”

曹操对这句话很是熟悉，好多人曾问过他“将军/丞相/魏王何故大笑？”

这也没办法，谁让他天生乐观，总能在众人绝望之时看到希望呢！当下便反问道：“咱家号称诗礼簪缨之族，政叔爷以为然否？”

贾政颇为自得，点点头捋须说道：“不错！吾祖自从跟随太祖创下国朝基业，功名奕世，富贵传流，子孙悉心教导，便是女子也知书达理，自然当得起‘诗礼簪缨’四字！”

“是吗？”曹操冷然一笑，又问道：“自家子弟如何且不说，如今强留林家弱女在此，令其不能于先妣灵前略尽孝心。亡者魂魄难安于地下，生者徒负不孝骂名于世上，这又是何道理？”

众人面面相觑，不知他怎么又翻脸了，这饭还吃不吃啦！

“这……”贾政拙于言辞，缺乏机辩之才，面对的又不是宝玉，无法恼羞成怒给他一顿板子，支支吾吾无法回答。

贾母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，心里老大不高兴，都说“一物降一物”，自从贾珍没了，这贾蓉可算是挺起腰杆子了！谁都敢编排！

她冷笑道：“蓉哥儿，你也不必冷嘲热讽，这一路上谁知会不会有意外，你就能保证安然无恙？比起世人闲言碎语，我更在意玉儿的安全！”

“当真只是在意安全？”曹操的笑容有些诡异，缓缓说道：“林家世代列侯，积蓄之厚，非同小可。偏又子嗣单薄，到了如今，仅只一个嫡女，竟连个庶子也无。今后嫡女的嫁妆定会十分丰厚，这且罢了，将来林家家产必也归嫡女。哈哈，想想就让人心动，可得在手里攥紧了，免得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！”

这番话虽未提及黛玉之名，谁都知道说的是她。贾母也不知是不是正巧被说中心思，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，咬牙切齿说道：“清者自清！只有自己

满心龌龊肮脏的人，才会恶意去想旁人也同自己一样嘴脸！”

这话语气很冲，实则根本没有什么攻击力，说了白说。

众人看贾母的目光愈发狐疑。他们以前只以为贾母爱屋及乌，因宠爱幼女贾敏，便将这份溺爱延续到外孙女黛玉身上，甚而想促成她和宝玉的姻缘。这时忽然听曹操如此分析，竟觉很有道理，再看贾母时脑海不由浮现“老奸巨猾”“处心积虑”等词语。

一直躲在角落里装透明的薛家母女相顾失色，早在几年前她们便意识到，薛家想将家业维持下去，唯一出路便是托庇贾家。

而密切薛、贾两家关系成本最低却又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联姻！

以薛蟠的品性学识，想娶贾家女儿无异于痴人说梦，唯一的可能就是宝钗嫁进来。

而贾家中唯一可以相配的，只有宝玉一人。就这，宝钗还大了宝玉三岁！

宝钗母女筹谋布局数年，尤其来了京都之后，全家上下无论主奴都赤缚上阵，打点关系的打点关系，传谣造势的传谣造势。宝钗的名声随之水涨船高，早已超过了林黛玉。

她们只知自家历代皇商，家财万贯，却忽略了黛玉同样身价丰厚——宝钗尚且只能带些嫁妆，黛玉却可将林家家产都带来。

更不要说他父亲身为两淮盐政，乃皇帝当之无愧的心腹，将来必能高升，位列公卿也非无可能。这怎么能比！

薛姨妈顿觉先前所思所想全是一腔情愿，绝无成功的可能，益发沮丧，甚至顾不得安慰女儿。

黛玉芳心亦不由一颤，既诧异素无相交的贾蓉为了给她争取机会不惜得罪贾母，又觉得这话实在有些伤人。

贾母对她的感情是真是假还是能够感受出来的，或许不及宝玉，或许确有其他心思，不够单纯，但绝非完全是虚情假意。

此时贾母已被气的说不出话，喉咙像是被堵住了，眼神焦急的盯着黛玉，似乎在期盼她不要误解。

黛玉平时嘴巴不饶人，其实内心善良，深怕贾母背过气去，急忙握住她略显干枯的手安慰道：“老祖宗！你别听蓉哥儿胡说，你这人就爱乱说话！没头没脑的！”

说着像是为贾母报不平似的瞪了曹操一眼，暗示他不要再捉弄老太太。毕竟上了年纪的人，万一急怒之下发生不可挽回的恶果，不是他能承担的。

曹操对贾母谈不上敬重或反感，只是不想养尊处优的老太太随意插手自己的事。话说到这一步，已经等于撕破了脸，若非他是族长，身份特殊，恐怕早被贾母喝人叉出去打大棍了。

他笑容洒脱，伸手拿住酒盏高高举起，轻描淡写道：“适才胡言乱语没个轻重，贾蓉权且自罚一杯！”说罢，一饮而尽。

众人以为他要收手，不由松了口气，脸上挤出笑容，正想说几句缓和的话，却又听他说道：“不过，世人所谓‘清者自清’，那完全是无可奈何时自我安慰罢了。若是堂堂正正，并无苟且心思，为何举手之劳都不做？岂非不打自招！”

“蓉哥儿住口！你也太无礼了！怎么能这么说话！”别说贾母，贾政这老实人也被激怒了。

曹操并不在意，又说道：“非是贾蓉无礼，素闻今上最重孝道，林盐政又是他的心腹臣子。若得知贾家竟敢限制林盐政爱女为母尽孝，恐怕会大为不满，这绝非小事！”

他将崇盛帝搬了出来，真可谓致命一击——勋贵世代富贵，不正是仰赖皇恩？一旦被陛下嫌恶，那家族也就到了穷途末路，绝非今时今日的贾家所能承受。

贾政为官数十载，旁的或许不知，对崇盛帝的心思多少有些了解。

或许是因先前骗过了太上皇才得以继承大统，崇盛帝表现的格外孝顺，以求免遭非议。

依着他的性子，是绝不会吝啬拿一两个家族来杀鸡儆猴，彰显他的“纯孝”。

想到此处，贾政心下为之悚然，态度骤然转变过来，不仅不再斥责曹操，反掉过头来劝说贾母道：“母亲，蓉哥儿说话虽无礼，可句句都是金玉良言，不可不虑啊！还望母亲三思！”

贾母也意识到，重孙肯定是想搭上林如海这道关系，所以才会这般卖力的为黛玉谋划。偏偏这心思挑明也无用，她不禁觉得自己真是垂垂老矣，贾家也不再是过往的贾家。别的不说，数十年来，何曾有人敢当面揭她的短儿？

贾母神色复杂的看了看众人，她们眼中多了莫名的意味。尤其是薛家母女竟然急忙避开她的目光，也不知在躲什么。

“罢罢罢！一个个的只想外跑，我老了，管不住了，你们随意！”贾母叹息说道，作势要起身，鸳鸯急忙将她扶起。

贾母拉住宝玉的，拄着拐杖往里面走去。

“不是说明天就要走吗？还不快去准备，让我老婆子也清静些。”贾母背对众人说出谢客的话。

众人不敢久留，急忙起身离席告退。凤姐走到曹操身边，小声道：“臭小子，你越发能惹祸了，小心老太太去哭宫！”

曹操不以为意的轻笑一声，若非贾琏在场，少不得要与凤姐亲近亲近。

珠大嫂子李纨则带着迎春探春惜春等姐妹急匆匆走过去，特意避开了他。

贾政后还想嘱咐几句，以后不可这般肆意随性，可看到曹操胜似的欠揍的表情，一阵无语，甩手而走。

王夫人心里还惦记着黛玉的好处，对于薛姨妈示意她要商谈的眼神，毫无回应。倒是宝钗很快调整过来，脸上的笑容依稀如故。

黛玉想去看看贾母，鸳鸯蹙着眉摇摇头，示意她现在不要进去，于是只得作罢。

全程看戏的尤氏也要走了，见曹操安坐如山，于是走过去低声催促道：“今日你能耐也显足了，还留在此做什么？过夜么！”

“你们先回，有几句话还要嘱咐林姑娘，明日就要南行，这日子可改不得。”曹操说道。

尤氏明白过来，他是有话要嘱咐黛玉，懒得继续等，直接往外走了。秦可卿急忙跟上婆婆，红唇张张合合，无声的对曹操说了句：“快走”，显得有些俏皮可爱，曹操心神一荡。

黛玉俏生生走到曹操面前，板着小脸儿道：“蓉哥儿，你真是好胆，就不担心气坏了老太太！”

曹操哑然失笑，这丫头心里不知怎么乐呢，还装腔作势来拿捏我。笑说道：“原来林姑娘不喜我这么做？好的，是贾蓉冒昧了，告辞！”说罢，起身就走，端是干脆利落。

眼看自己张口就玩脱了，黛玉不禁后悔——贾蓉可不是宝玉，会由着她使性子，于是忙抓住曹操衣袖，装作乖巧模样，眉开眼笑道：“好啦，好啦！是我说错话了！蓉哥儿，快跟我说说明日怎么走，我也好回去收拾东西！”

这翻脸的速度当真比翻书还快，曹操也为之咋舌。现在小丫头都这么难缠了？一个宝钗，一个黛玉，都不是简单之辈，小小年纪，已让他刮目相看。

“人来即可，其他无虑，不过明早便要出发，可不会为谁耽搁。”这里毕竟是贾母地盘，曹操简单说道。

“那就一言为定！”黛玉高兴说道。

多年期盼一朝成真，却是借助东府贾蓉之力，黛玉心中亦感慨良多。

想到不久之后便可和父亲团聚，一股难得的喜悦泛上心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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