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9章 噩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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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起来,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。

时间一久,很多记忆都会被蒙上一层雾,时清晰时朦胧,偶尔回想起来,也会稀里糊涂地想,到底哪些是真的,哪些又混着了。

可对常皇贵妃来说,那桩事情从一开始就有些混沌。

她常常想、常常念,反倒没有因为时光流逝而褪去印象,原本是怎么样的、依旧是怎么样的。

她那时是李沂的侧妃,李沂夫妇带着年幼的皇孙李邵、并随行众人去寺中祈福,她留在京中代掌府内事务。

定国寺出事的消息传回来时,天刚蒙蒙亮。

所有人都懵住了。

六皇子带侍卫下山救援,皇子妃与诚意伯夫人命丧火场。

京城本就因着太兴帝的病情、以及皇子们的明争暗斗而风雨欲来,定国寺的变故就像是一阵惊雷、劈开了原本还算平和的假象。

她急匆匆进宫,面见当时还是皇后的皇太后,也见到了那时在娘娘身边的林云嫣。

小小的孩子,不过一岁半,被娘娘抱着,一双晶亮的大眼睛满是不安。

林云嫣当时太小了,根本不懂什么是着火,什么是遇难,生死于她毫无概念,只是感觉到了大人们的悲痛与焦虑,茫然地缩在娘娘怀里。

哪怕孩子听不懂,她们也不会当着幼童的面谈论那些凶事。

娘娘拿了糖果给林云嫣,让马嬷嬷把她抱走,这才对着常氏红了眼眶。

消息陆陆续续递来,山贼、镇子、人手、救援,一点点组成了出事的经过。

太兴帝本就病着,突闻祸事加重了病情。

代为监朝的李沧忙得脚不沾地,所有人都绷紧了弦。

当天夜里,李邵被送了回来。

李沂没有返京,他还留在定国寺,与赶过去的诚意伯一块调查。

贼人要查,寺中起火要查,大火烧得面目全非,遇难的人要一一对上……

李邵受了惊吓,需得回京安顿,好好休养。

照顾李邵的责任自是落在了常氏身上。

宫里几波人都找李邵问话,李邵惊恐急了,一问三不知,问多了就哭,哭得各个都问不下去了。

四岁而已,侥幸被伯夫人从火场里救出来,还能指着他能说得头头是道吗?

娘娘应允后,常氏把李邵带回皇子府。

恐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,见到的都是熟悉的人,李邵整个人放松下来后,额头烧得滚烫。

太医差不多就在皇子府里住下了,随时等着。

常氏更是衣不解带、亲力亲为,仔细用心到旁人都挑不出一点毛病来。

那时,常氏的想法也很简单。

皇子妃是个很亲切的人,以前待她也和气周全,现如今人走了,就留下这么个孩子,她自是要多尽心。

再说,李邵被交托给她,她也得把孩子照看好了才好交差。

她又不是什么黑心肠,不会与个四岁还丧母的小孩子过不去。

没那个必要。

她也是体面人,她不做不体面的事。

好在,李邵只是夜里发烧,白天还舒坦,并无多大状况。

常氏没敢大意,日夜陪着。

李邵精神好些时,她试着问过两句,见李邵摇头答不上来,也就做罢了。

因着伺候李邵的嬷嬷几乎都随行去了寺中,现如今再添新人手不合适,常氏着实累着了。

夜里李邵睡着后,她就半躺着打个盹。

半梦半醒间,她听见了李邵在呼救,声音很小。

“救救我……”

“着火了!着火了!”

“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
常氏倏地睁大了眼睛,转头看着李邵。

李邵从啜泣变成大哭,反反复复喊着“救命”,常氏彻底醒了,抱着他轻声细语地哄。

她甚至故意问:“什么不是故意的?”

李邵却没有给她答案,直到哭得睡着了,也再没有那一句。

隔天醒来,李邵自是不记得梦。

再之后,等他终于不再半夜发烧了,定国寺的那一夜也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了。

等李沂回京,见他康健、只是不记事,也没有强求。

这么小的孩子,不好的经历,忘了就忘了吧……

常氏却没有忘。

她亦以为自己可能是睡梦中听错了,可前前后后有三晚,她打盹时似乎都听见了。

却也只有她听见而已。

常氏回忆着往事,神色郁郁。



良久,她整理了思路,挑着能说的,简单与林云嫣说了几句。

林云嫣听得眉头皱了起来:“娘娘,您确定当时没有听错?”

“谁知道呢……”皇贵妃笑了下,“可能是听见了,也可能没有听见,殿下自己都忘了,我还能跟谁要答案?”

林云嫣又问:“圣上知道吗?”

“不,”皇贵妃摇头,“我能告诉你‘可能这样’、‘可能那样’,我能与圣上说这两个词吗?”

林云嫣明白皇贵妃的意思,又道:“那您告诉我,就能在我这里拿到答案了吗?”

“郡主,答案于我不重要,”皇贵妃深深看着林云嫣,“答案对你才有意义,作为女儿,你见着过去与你母亲有往来的人就追着问,你是最想知道定国寺发生了什么的人。”

“您说的是,”林云嫣颔首,“我想知道。”

皇贵妃又笑了下。

宫里待久了,各种弯弯绕绕见得也多了,她自己都在其中身不由己,所以就格外喜欢坦诚的人。

“那年殿下还小,这么小一孩子,他都‘不是故意的’,又能怪他什么?与其怪他,倒不如怪他身边的太监嬷嬷们,”皇贵妃道,“可他现在长大了,这两年做出来的事儿,我看着都难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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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云嫣想了想,声音很轻,语气却坚定:“但与您无关,他的品性不改,真正复起时,会被为难是我和徐简,娘娘您愿意趟这浑水,是您宽厚。您原本不用表达出您的偏向来……”

皇贵妃轻叹了声。

她哪有多么坚持的偏向?

她所谓的偏向,说到底也就是个平顺太平。

以前想要李邵稳稳当当做太子,李邵越稳,其他有心人就越该歇着了,她也能省心些。

只是,李邵显然不是多稳当的人。

圣上偏宠他,放不下他,皇贵妃念着从前照顾他的情谊、原也护着些,可近些时日看着,再护着、怕也落不到一个好。

她从不求李邵待她如亲母,原就不是,更没到养育的份上,表面上够一个和气就行了。

她这辈子到头也就是个皇贵妃、太皇贵妃,偏李邵这么折腾下去,这样的前程恐都要一并消了。

皇贵妃道:“大殿下若能改过自新,能明辨是非,我很是乐见其成,不辜负圣上对他的宠爱,也没浪费你们绞尽脑汁‘得罪’他。就怕他想不明白,一味钻牛角尖,圣上为此伤心,你们更是艰难。再者……”

她顿了顿,温和看着林云嫣。

当年那个在娘娘怀里不安害怕的孩子已经长大了,五官已经有了她母亲以前的模样。

“一命还一命而已。”她道。

林云嫣没有懂这句话。

皇贵妃也没有再给多余的解释。

见她当真没有说明白的意思,林云嫣也就不再勉强。

挖不出来的话,一味追着问,只会适得其反。

想了想,她便道:“那些梦里的话,您既然从未告知圣上,如今我们也不会去多这么嘴。”

皇贵妃笑着点了点头。

两人又说了几句,林云嫣起身告退。

皇贵妃唤住她:“大年初一过来,哪有不给红封的礼。”

说着,皇贵妃起身,自己去了内殿,寻出一支金簪来,笑着交给林云嫣。

“我这个岁数带不了这么俏皮的了,”她说着摸了摸脸,“还是你这么年轻的最合适,拿去玩。”

林云嫣自是谢了赏,而后离开了翠华宫。

嬷嬷送了人,回到里头,就见皇贵妃坐在榻子上出神。

“您……”嬷嬷犹豫再三,想到先前这两位交谈的内情,心里就十分忐忑。

皇贵妃抬眼看她,问:“嬷嬷是觉得我不该多那个嘴?”

嬷嬷讪讪,红着脸道:“说都已经说了。”

“都不知道缘由,”皇贵妃偏转过头,叹道,“你还能不知道吗?”

嬷嬷一愣,也长叹了一声。

她自是晓得的。

皇贵妃头一回进宫请安时只有十二岁。

父亲回京述职,因着政绩出色,很得先帝爷夸赞,连带着进京长见识的她也被娘娘叫到宫里。

看什么都新鲜,却也是什么都不敢细看。

就算已经这么谨慎了,她一个“乡下”来的官家女,也会在不经意间得罪人。

她被一个小宫女叫到了花园池子旁,突然就被推下水。

她不会水,整个人往下沉,连呼救都做不到,更何况附近连个人影

都没有。

几乎绝望时,她终是听见了岸上有人着急的呼救声。

很快有婆子宫女循声而来,她被救了起来。

她看着关切询问的人,认出了对方的身份——娘娘养在身边的娘家侄女沈蕴。

沈蕴是见到她被人叫走,感觉到怪异才跟过来,正好遇到她出事。

沈蕴带她回自己住处,给她干净的衣裳,让她重新收拾好。

娘娘闻讯了状况,她自己不认得人,沈蕴又只看到个背影,说是会查,但她晓得很难有个答案。

能获救,已经是万幸了。

启程前,她又到宫门口来,要把衣裳都还给沈蕴。

沈蕴闻讯过来,轻声告诉她,推人的是瑞阳公主那儿的,宫女一力顶了事,事情算了了。

她颇为意外。

她那日的确遇着过瑞阳公主,却依旧不明白为何得罪了人。

罚是罚不到公主头上,但动手之人能被抓出来,她也很感激了。

最后,沈蕴把衣裳都拿了回去,只留给她一方帕子。

“自己绣的,算是相识一场。”

她收下了,一直没有用过,小心翼翼保管着。

从地方带入京城,从娘家带到潜府,又一直带到宫里,直到前阵子把帕子赠给了林云嫣。

彼时只想物归原主。

今日想的、便如她自己说的,救命之恩,也想还一还。

哪怕能力有限,总好过沈蕴的女儿问到她面前了,她还坐视不管。

嬷嬷见皇贵妃沉思,怕她心里太沉,又道:“奴婢看郡主,越看越与伯夫人相像了。”

“是啊,”皇贵妃笑了笑,“女儿像母亲,多正常啊。”

那厢,林云嫣回了慈宁宫。

皇太后这儿已经不似先前热闹了。

林云嫣先去偏殿歇了会儿,拿着金簪把玩着,来回想着皇贵妃说的话。

等小于公公来请,她才去见皇太后。

“怎么想到去翠华宫了?”皇太后慈爱地招呼她坐下,“新年了,又长了一岁!”

“就是去和皇贵妃拜年,”林云嫣笑着拿出金簪来,“压岁钱。”

“她给的?”皇太后拿起来在林云嫣头上比划了两下,“好看,给你你就戴。”

林云嫣应着。

皇太后又道:“哀家也有压岁钱给你,等下叫上太妃一块打马吊。”

“年初一,我可舍不得您输钱。”林云嫣笑道。

皇太后乐了:“那你输给我。”

“不,”林云嫣眼角一扬,“年初一,我才不输钱呢!”

孩子气,娇得皇太后哈哈大笑。

其实也不是输赢,林云嫣惦记着皇贵妃的话,要回去与徐简商量一番,着实没有心思打马吊。

好在皇太后对她这些歪理很是受用,只包了两个大红封,一个给她,一个让她捎给徐简,便没有多留她。

林云嫣匆匆回了国公府。

徐简在屋里看书,见她回来,挑了挑眉。

按以往来看,该是陪着皇太后用过午膳再回的。

再观林云嫣神色……

小郡主脸上带笑,粗看心情与平日无二,但徐简最是了解她,哪能看不出端倪来。

果不其然,等林云嫣换了身常服,她就把人都屏退了。

徐简已经给她倒了茶,拿手背试了试茶盏温度,推给她道:“润润嗓子再说。”

林云嫣接了,定了定神,道:“我去见了皇贵妃,她与我说了一桩旧事。”

随着林云嫣的讲述,徐简的神色凝重起来。

“李邵忘了,”徐简摩挲着拇指,道,“他近些年没有做噩梦的毛病。”

以前埋在东宫的钉子,从未发现过这点。

林云嫣明白徐简的意思,道:“我刚听说时也是这么个想法,但回来路上我才想起来,那夜在围场,小于公公带李邵上马车,李邵当时昏昏沉沉的,惊声尖叫过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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