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7章 粉里透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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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太后喜欢饮茶,一如她喜好打马吊。

知道这个,底下州府但凡产茶的,每年都有御茶上供,所以慈宁宫里才会有那满满一家子的各色茶叶。

林云嫣幼年长住宫中,闻过许多茶香,渐渐地也有了不少心得。

皇太后起初不让她喝,只她彼时夜梦多,经常夜啼,在与太医商量之后,配了几种宁神的茶给她,现在,架子那儿还存着些。

等林云嫣又长了岁数,皇太后便不拘着她了,爱喝就喝。

这会儿听徐简夸赞茶叶,林云嫣挑了挑眉。

上次在桃核斋,徐简倒是提过一嘴,之前拿的茶叶都喝完了。

“是不错,”林云嫣道,“我等下再给你装一些?”

徐简眉梢微抬,倏地也想到了前回说的那些,便道:“没想到会在小定之前再拿一次茶。”

林云嫣抿了下唇。

“得谢谢郡主,”徐简又道,“郡主一个人就把戏装完了,没让我来接。”

毫不意外的,又被林云嫣嗔了一眼。

有点儿凶,却也没真凶出多少气势来,反倒因那眸子里的流光,带出了更多的娇。

徐简与她四目相对,没再故意火上浇油,嘴唇抵着茶盏,佯装吃茶。

圣上的路子走得通,慈宁宫的地方却不好借。

白玉马吊都预定上了,真把小郡主激恼了,这买卖得亏惨了。

徐简不说话,林云嫣也不瞪了,依旧自顾自咬绿豆糕。

绵软细腻,满是绿豆倾向,配着一碗清茶,最是回味。

正想着,只见徐简抬起手提了茶壶续茶,倾倒的幅度很大,似是快要见底。

也确确实实,见底了。

他们两人坐在这儿说了那么多,这点茶水哪够。

徐简倒空了茶壶,侧身向着小于公公的方向,比划着示意了下。

小于公公立刻会意,小跑着过来,取走茶壶去添。

林云嫣吃完一块,拿起茶盏,才发现也就剩了个底,薄薄一层,半口都不够。

她便看了徐简一眼。

添茶先人后己,徐简能不晓得?

平日里有人伺候,这些细碎事根本不劳徐简动手,但林云嫣与徐简相处过这么多年,对他很是了解。

他们两人吃茶,徐简没少动手,添茶也没乱过顺序。

都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,不用动脑,抬手就不会错。

怎么这会儿稀奇了?

偏徐简被她打量也面不改色,甚至,见她没茶了,干脆把他的那盏推了过来,一副“不用客气”的姿态。

林云嫣哼笑了声。

她当然不跟徐简客气,接过来就饮了。

两人浑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对的,原先落魄时,一块饼、一碗面还得凑一块吃了分了,哪知道小于公公正好回来,抬头就看到这么一幕。

脚步顿在原地,小于公公一时间不知道还该不该上前去。

怎么说呢……

那种熟稔的感觉又冒出来了。

以前是“郡主与国公爷不似刚认得”,现在就成了“郡主与国公爷处得不似赐婚半年、而像成亲半年”。

这么一想,小于公公不由一个激灵,后脖颈冒出一层汗。

果然是六月里了,真热啊……

徐简听见那急急而来又戛然止住的脚步声,视线看向小于公公,嘴上声音依旧不重,只亭子里的林云嫣才听得到:“小于公公好像很意外。”

林云嫣一怔,顺着徐简的视线看去,正好看到了小于公公。

隔着半个小花园,目光汇聚。

林云嫣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,放下了唇边的茶盏。

动作不疾不徐,没有露出一点羞赧,亦毫无惊慌,看起来与平日里没有任何不同。

唯有徐简,视线重新落到林云嫣身上时,看到了她耳尖上的那点粉。

粉里透红。

小于公公毕竟稳得住,这会儿已经调整过来了,走到亭中含笑奉上茶壶,又退了出去,依旧原原本本站在了远处。

徐简拿过茶壶,把两盏都续了,而后才道:“慈宁宫里还有你装不下去的戏?”

林云嫣:……

这人真是!

逮着机会就取笑两句。

“过犹不及。”林云嫣道。

徐简挑眉。

回回戏这么过的人,还知道“过犹不及”?

徐简想,他是个知道“见好就收”的。

“打听了这么

多,”徐简直接把话题带开了,“之后打算怎么安排?伯爷私下和余璞开口?”

问到这事上,林云嫣道:“昨儿晚上商量过,由陈桂开口。”

这个答案初初听着有些意外,转念再想想,徐简便明白其中含义。

林玙不止是林云静的伯父、他更是诚意伯。

结亲,哪怕男女双方都有些苗头,也不是如此就能定下来的事,互相要考虑的事情很多。

余璞性子里不畏强权,他若不想结亲,他一定会拒绝。

可林玙是伯爷,是翰林院里的上峰,以后同在一个衙门,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再公私分明、遇着事情了也难免有为难之处。

诚意伯府就是没想为难余璞。

更不希望余璞是看在这些“为难”上来结亲。

“嫁姑娘真不容易……”林云嫣感叹了一句,“祖母说的。”

小段氏的原话很长。

怕强势了,姑爷硬着头皮娶了,姑娘往后日子过得不高兴。

怕遇着想法多的,嫁娶背后全是深意,既结为姻亲,能帮扶时自是帮扶,但也担心人心不足蛇吞象,帮得再多,没得个好结果。

一番话说的叔母们都思绪万千,林云嫣同样,只是这几句话,她想,她肯定不能当着徐简的面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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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简听了,似是没深究未尽之言,只顺着道:“确实不容易,一次不够,得操心三次。”

不知怎么的,林云嫣听了这个说法,没忍住笑了下:“谁让家里三姐妹呢?”

话音落下,却听徐简道:“你不算。”

林云嫣好奇地看向他。

“你是赐婚,没让祖母费心,”徐简道,“另一次是你姑母。”

林云嫣笑也不是,不笑也不是,末了只道:“那这次让祖母更省心些。”

大姐与余璞若能结为良缘,肯定比从前的结果好无数倍。

三妹也是。

那位三妹夫是祖母从段氏族中千挑万选出来的。

这次林云嫣直接把人挑出来,也就不用祖母对着名册、和几位跟着她们段氏姐妹从江南来京城的嬷嬷们绞尽脑汁回忆着、挑了半个多月。

徐简抿了口茶,目光落在林云嫣身上,看了她两眼,又移开了。

省心吗?

如果不能改变,最后都落到削爵抄没的结果,那可是一点都不省心了。

他自己砸里头就砸了,但带着小郡主,得杀出一条血路。

眼下状况,离大局落定还远,却也有了许多收获,比他原先想的顺利许多。

多亏了小郡主。

有人一块,比他一个人拼命,好上太多了。

到底是借了慈宁宫的地盘,不能真不顾着些时辰说到天黑去。

两壶茶喝完,也就差不多了。

两人起身绕回前头正殿去。

见徐简来行礼告辞,皇太后笑眯眯看着他:“不再多说会儿?”

徐简面上微微一赧:“让您看笑话了。”

皇太后哈哈大笑:“这笑话哀家爱看。”

林云嫣坐在皇太后身边,心里轻轻哼了声。

说她戏装得过,要她说,徐简也没少装。

她前后两辈子认识徐简这么多年,见过他各种情绪,愣是没见过什么“赧然”,偏这会儿装得还挺像回事,越发衬得她没脸没皮的。

皇太后没有多留徐简,还让林云嫣给他再去挑些茶叶。

林云嫣凑过去与皇太后咬耳朵:“不心疼茶叶了?”

皇太后捶她:“那你少拿些。”

林云嫣笑道:“我给您讨了份好礼,您肯定喜欢,我去多装些茶叶,反正您说我胳膊肘向着国公府。”

徐简耳力好,哪怕他坐得不近,那一老一少悄声说话也都落在了他的耳朵里,也看到皇太后笑得前俯后仰的。

这份欢乐劲儿,不仅感染了嬷嬷们,连徐简都不由弯了弯唇。

他看着眼前人,看她说笑时眼中的流彩光芒,嫣红的唇动着,整个人活泼又明媚。

林云嫣逗笑了皇太后,便去取茶。

徐简依旧跟着她去,看她站在高高的架子前,东点一罐、西点一罐,而他就负责拿下来。

林云嫣这次又给徐简装了七八种,道:“别忘了白玉马吊。”

徐简应了声。

茶叶装入小罐,小罐装入盒子,盒子捧给徐简。

徐简双手接了,而后一手捧住盒子,一手落在林云嫣的

手上。

动作很轻,也没用力,手指扣了下。

林云嫣有些惊讶,抬眸去看徐简。

这厢储茶,光线本就暗些,一眼看去,五官半侧在暗处,余下半侧也不能够看清晰,如此晦暗不明的,反倒叫林云嫣的心跳缓了一拍。

因为她听到了脚步声。

有人出入中殿那儿的脚步声。

明明知道不会有人过来,也知道听着响、其实也不近,偏就是这么个情境,让林云嫣的心跳又乱了几分。

她对徐简不陌生,交接盒子时扣住了手指而已,可谁让这是在慈宁宫呢?谁让她和徐简在这儿还未完婚呢?

“过犹不及”四个字,再一次出现在了林云嫣的脑海里,把心绪一下子搅乱了。

手指动了下,林云嫣把手抽了出来。

徐简没拦,就像刚才那一点接触纯属意外。

他只是拿稳了盒子,淡淡道:“走了,挑茶挑这么久,我怕皇太后以为你把她的库房全搬空了。”

出了次数,光线一下子明朗许多。

日光从大开着的殿门撒进来,照亮了徐简的身影。

林云嫣看向他,却没在他的面上看出多少情绪。

是了,这人惯会装的。

只让林云嫣送到殿外,徐简便跟着小内侍出宫去。

绕过影壁时,徐简回头看去,正好看到林云嫣回身入殿。

他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盒子,目光不由温和下来,唇角微微一抿,无声哂笑。

急不急的,小郡主说了不算,他说了也不算。

内殿里,林云嫣又陪着皇太后说了会儿话,也起身告退了。

皇太后心情好,哪怕开心果走了,殿内依旧欢声笑语,当然,说的还就是开心果的那些事。

小于公公笑着禀道:“刚就坐在亭子那儿,虽不晓得郡主与国公爷在说什么,但小的远远看着,气氛融洽,时不时还说得笑起来了。”

“融洽就好,”王嬷嬷道,“能说到一块去,这日子过起来才有滋味。”

“哀家是不担心云嫣没话说,打小就是个嘴乖的,”皇太后笑道,“徐简愿意听她说东说西就好。”

小于公公想了想,到底没提两人用一个茶盏的事。

婚事板上钉钉不假,做长辈的希望未婚夫妻多些机会熟悉也不假,但真熟悉到和成亲许久了似的,长辈可能未必放心了。

郡主和辅国公,看着都不是糊涂人。

他还是不要讲出来,叫皇太后操心了。

日头偏西,到了下衙时候。

余璞渐渐适应了翰林院的事务,近来也有余力多学些东西,往常他都会在衙门里多留一个时辰,反正是夏天,天黑得慢。

今儿他却是到时间就走了。

有同僚奇道:“难得。”

余璞笑道:“要去采买些东西。”

听他这么说,同僚不多问了,只让他快些去,去晚了若是售罄就不好了。

余璞一路赶到老实巷,进了生辉阁。

他没和同僚说真话,他不是来采买的,而是被陈东家叫来的。

中午时陈东家使人来翰林院捎话说寻他,余璞不知何意,却也没耽搁,急急就来了。

掌柜的见了他,指了指楼上:“东家等着了。”

余璞道了谢,上楼寻陈桂。

陈桂见人来了,招呼他坐下,给他添了茶,而后道:“我等着的时候一直在想,到底是先跟余大人拉个家常、绕绕圈子,还是开门见山、有一说一。想来想去,还是直接点吧。”

余璞本要喝口茶,闻言忙坐直了身子,隐约觉得陈桂要说的事情不简单。

陈桂清了清嗓子:“前回见过一面,余大人觉得我们府里的大姑娘怎么样?”

搭在茶盖上的手不由一滑,磕碰声中,余璞赶紧扶住茶盏。

热腾腾的茶汤没撒出来,但茶盏还是烫得余璞指腹一红。

他缩回手来赶紧搓了搓,只是他自己看不到,他的耳朵比指腹更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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